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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欲念苦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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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府大門前,人馬整肅。

風塑侯按著慣例,於府前敬拜天地,祈佑行程順暢。

子桑眼前仍是暗影重重。

南無本一直護在她身後,此番子桑有了些力氣,清醒些時,趨趨規避,眼中流露出惶恐和恨意。

風塑侯的車架打頭,子桑的跟著後邊,空桐騎馬來回檢視著整個隊伍。

府前大鼓連響三聲,留待府中的下人們皆是久跪目送自家家主走遠,祈願平安。

南無就坐在子桑側邊,眼睛幾乎時時往她身上看。

子桑一直座上靠,把腿盤收起來,車廂本就是世子出行的格局,大而寬敞,她一個小人兒即是在廂內臥倒來睡也無礙的。

因著被著實地嚇得不清,她到現在身子還不時抖著,勉力撐到夜至深,恍恍悠悠地想睡而不敢睡,眼睛每閉上一會又惶惶睜開。

看看南無那張冷漠的臉,又再瞧瞧她上車後解下來,橫放在身前的短劍。

劍光就那麽揮了一下,元秀就不動了。

子桑知道,生與死,生是來,死是往,寺院裏常講生與死。

殺生是不好的,極重之罪,得下無間地獄,那是多少金剛經都抹不去的罪虐。

這般想著,子桑腦裏便滿是羅剎畫象,雜著菩薩的影子。

她哆嗦著唇,一個勁地念著南無阿彌陀佛。

念著念著就仿深墜了地獄,元秀脖子上流著血向她走過來,她手裏還捏著那顆佛珠,元秀說,主子,你不認得我了麽?

大叫著從夢中醒來時,子桑一眼便又是看見了那無那張淡漠的臉。

車廂兩邊的窗簾不知什麽時候掀起來的,正往裏透著股股涼意,淒白的光也亦是跟著透進來。

子桑這才看見下擺上那一抹腥紅的血,只能是元秀的血了。

她大驚,拉過下擺在手裏搓個不停。

手搓紅了,那血跡也不曾淡去。

也不知是誰在說話,只聽得有人在邊上麻溜地知會說:“世子,長夜辛苦,下車來用些早點罷。”

應是那些隨行的下侍,子桑知道定是空桐又喚自己。

南無掀了簾子,站在車廂處示意子桑起身跟出去。

子桑害怕,不得不起身,眼睛總也盯著南無身前的短劍,怕它突然就動了,揮一揮,她便也同元秀般。

她問過娘親。

我若是死了,是往西方諸天,還是下地獄無間。

娘親說,你是帝王之後,以後往生,定是登極位,列仙班的。

如此,子桑有那麽稍隙想到,若是他世往生,她與南無便隔了天上地下。

南無站在車轍邊,地上抹額系得平平整束,眼神裏不雜一絲波瀾,向著子桑伸出手,要來扶她。

小小的身子卻偏下著沒有擺馬凳的那端,躍下。

即是萬分小心,子桑仍是受力不穩栽了個跟頭,旁邊的馬夫嚇得不輕,趕緊上前將她扶了起來。

南無亦繞開車馬,瞼著眼睛,微低著頭,定定地站在三步遠便不再走近。

車馬正停在山道上,道是從半山腰上開鑿出來的,道下邊是激流澎湃的河,子桑頭次這般近看見河,即心中難受得緊,也忍不住多往道下多看了幾眼。

以往時,看見歡喜的東西她會與圓和說,後來會和元秀說,元秀不在,她就說給南無聽。

南無不答理她,可子桑覺是她只是想和人說說而已。

現在她卻不敢再和南無說什麽了。

隨行的人馬多聚在一荼舍的旁邊,荼舍裏放有幾案的地方尤其收拾得雅致,空桐正是坐在那案邊,品著荼看子桑走前去。

子桑看見公父已然用完早點,往邊上走動了。

她猜想因是刻意安排錯開了時間,不相互打照面。

“坐。”空桐指指旁邊,示意子桑落座。

子桑便照著辦,案上很快就擺了碗白粥和一些小點,子桑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。

“吃。”

空桐又示意她,不過在子桑聽來,那卻仍舊是嚇唬,她便揣起手擱在案上,自個拿了勺舀粥送到口中。

眼角瞟著的仍是南無身上的短劍。

空桐也看見了她下擺上的血,待子桑把案上的粥點都吃完了之後,他令著南無回頭幫子桑換過身衣飾。

空桐順帶提了句,他說過了這道便到回水灣了,會在裏倉城住一晚上。

接下來的日子便將一直在船上。

空桐問子桑喜歡坐船嗎,子桑垂著頭說喜歡。

她怎會不喜歡呢,從書上知原人也可以在水面上往來時,她便覺不可思議,可此番即將親身感受時,卻如何也高興不起來。

未停多久,車便又上了道,山道上都是亂石,車馬搖搖晃晃的,子桑坐在車中,南無手裏早備著一套要給子桑換上的衣衫。

子桑眼睛來回梭巡一番才發現她一路關切著的那柄短劍,此時被南無放在腳邊。

南無也不急著上來給她寬去衣裳,只是拿一雙眼看著她。

如此兩便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廂中,頭總也微微擺動,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。

子桑畢竟是子桑,沒得什麽見識,仍是小孩子,又不知氣性是什麽,被南無盯得久了,便拉了拉衣帶,將衣衫解下。

解著時,南無便上來幫她一拉,將長衫脫下。

脫時倒快手,一下子便將外邊罩著那件扒拉了下來。

穿的時候,車廂中多有不便,加上路中亂石居多,兩人離得近,難免你撞一下我,我撞一下你。

袖子往裏邊套的時候,一個大的擺動,子桑頭就磕在了南無下巴上。

一時半會,子桑就又變得有些過意不去。

不過拿眼瞧南無時,她依是那副局外人的樣子。

好不容易換好衣衫,子桑心情竟好了許多,挪到了窗邊,去看那外邊的天地。

車仍是在山道上,一會往高處,一會往低處。

長州在南,若要入王都的話,須是一路往北邊兒去。

北邊天總是更冷許多,這番還在長州內,山上的樹還有些許青灰,不像院裏邊那般容易枯。

期著盼著要走的路,此番卻是走上了,心裏反而只想著回程,子桑微微往外探出半個腦袋,瞅著後邊的路,若要回到太國寺,走路怕是要走上好久。

眼前忽是一晃,子桑嚇得將頭縮了進來,再探出去看時,原是一倒垂下來的枝幹。

重新坐回車廂內,子桑看了眼南無,微微嘆了口氣,眼睛回落到自己手上,一雙小手在那絞來絞去,她仍是沒能忍住要問問南無。

子桑問南無,你怎麽可以殺人呢。

南無的眼瞼閃了閃,她的眼仁很黑,眉梢的輪廓又極是分明,如此雙眼便如隱沒在暗淵中的曜石。

她先是看著子桑,定了定,然後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,她說,我生來,便是要殺人的。

子桑也聽些故事,尤其國史裏會講一些往時名人秩事,她可從未聽得這般的說法。

她問南無,那你殺誰不好,偏殺元秀和通福呢,她們還那麽小,小孩子容易在轉生的道上迷途的。

南無說,我只是殺人,不知道誰該殺,誰不該殺,空桐教我殺誰便殺誰。

如此兩人便沈默下來,車子搖搖晃晃地聲音格外刺耳。

子桑身子又是往後縮了縮,怯怯地問,若是空桐教你殺我的話,你也會像對元秀那樣,對我嗎?

南無扭頭,看著子桑,眉頭深蹙,她說,空桐會教我殺你嗎?

這誰知道呢,子桑搖頭,她說我不知道。

她仍是執著,即害怕,也要問的,她問南無,若是空桐偏教你要殺我呢。

她現在是要去王都了,扮成伯良的樣子去見王爺爺,還要爭選什麽太子,若是沒有扮好伯良,給王爺爺知道了的話,那是犯了王法的,空桐或許就一生氣了。

空桐一生氣,或者便也會像對處置元秀和通福那樣處置她的罷。

南無見她執意要問,便張口說,我是隱劍士,一旦認了主,終生便要聽身主的,空桐是我的身主,只要是他說的話,我便會執行。

隱劍士是自小就被養起來學劍殺人的,所謂隱,便是身形都不易被人看出真實的身份,長潛於各處,出劍必殺之。

子桑再問,那你可能會殺了我的。

身邊有一個可能隨時撥劍要了自己性命的人,子桑再無知,也有生的欲念和對死的恐懼,此番令她除了害怕的,便是寒心,這下她身邊便是一個可交好的人都沒得了。

南無說,你不要怕,若有那麽一天,我會站在你正面,告訴你,我要殺你了。

子桑混身一震,想了想那等景象,她說,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好了,我寧願什麽也不知道,然後人事不醒地就去了極樂。

這般總也被子桑問著,南無想了想,或而先說定來會比較好。

南無說,那我便不告訴你,我會讓你先睡過去,然後等你睡死的時候,再把劍插進你的胸口,擊中心臟的話,你還來不及想發生了什麽事,可能以為還在夢裏,便與世界脫了關系,歸天了的。

子桑也不知道該不該同意,惶惶問道,空桐還沒有叫你殺我的,對嗎?

南無搖頭,她說沒有。

於是連著在馬車上的這幾日,子桑每日放睡前都是要問南無一聲的。

子桑問南無,你今夜會用劍刺死我嗎?

待南無搖頭說不會,她才敢入睡。

夢裏卻仍是血影劍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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